自20世纪以来,荀学研究渐成浩如烟海之势。而究其论域,亦无非心性、礼义、天人之类,主旨大体未离牟宗三“尊孟抑荀”的道学派言说,亦难得有洞见深入、蔚为大观者。而自80年代柯雄文的“道德认识论”等接近实用主义的论域传入,非本质的经验主义在荀子研究中大得其道。如是观之,难道真如余英时所言,儒学面临西学的挑战在形下而非形上的领域?在形上的领域,荀子儒学莫非已无施展余地?
一、 两层人性论:对孟子本质论的取代
在《荀子与儒家哲学》中,一个很重要的部分是荀子的两层人性论。对应天人“分而不离”的关系,“性”与“伪”相对而出。其一为“性”,即“生之所以然”、“不事而自然”的情欲之性,相当于孟子的“命”;其二为“伪”,即一种“道德的属性或能力”,相当于孟子的“性”。“伪”在人的内部根源为“义”与“辨”,分别代表价值理性和认知理性,与孟子的“性”同为“人之所以为人者”的主体内在根据。而
孟子的“性”作为人先天而有的德性,在每个人那里都是圆满自足、无所亏欠的;而荀子的“伪”则不然,从其作为道德行为的内在基础而言,它只是一种潜能,是有待的,而不是自足的。再比如,“人的作为”虽然最后都要落实为行为上的践履,但在孟子那里它是以内求反省的工夫——“求放心”为基础的,而在荀子这里却是一个通过“辨”、“义”之能而外求“知道”并进而“可道”以“守道”的过程,等等,等等。
自足性与有待性、内在工夫与外在操术的区别,实则构成了孟荀之争的根源所在。在
在先天的意义上,可以说,“伪”是人生而具有的一种属性或能力;而在后天的意义上,“伪”则应该说是一个功能性的概念……从先天的角度看,“伪”在任何人那里都是相同的、无差别的;而从后天的角度看,由于“注错习俗之节异”,所以“伪”在不同的人那里其表现或实现的程度的确是不同的。
在先天上,伪的根源是“辨”与“义”,各代表一种理性潜能,只有在后天的人为中激发出来,才能拥有礼义。从这个角度讲,伪也具有了一种形上的意义,对其形上意义的探讨类似于亚里士多德目的论中从“偶然所是的人”到“可能所是的人”之寻溯。这是一种从经验层面到形上层面的探源,就其根本,“伪”依然具有着形上的本质,仅此本质需要在经验实践中实现而已。综上可知,
然而这一性朴论的提出,却展开了性朴论史上的崭新一页。自刘念亲、蔡元培等质疑性恶,徐复观、姚翰园、廖名春等亦区分心性层级,虽论及欲恶性朴、认知理性等范畴,然而对于性朴实未成系统之论。首先,前论依然把情欲视为恶的,而
二、因治道论人性:对孟子本质论的颠覆
由于采取了由经验向本质的论述方法,荀子之所以论性恶,在
到底是是道“性善”还是言“性恶”,则是最终取决于他们在治道问题上的思考和主张。孟子基于“仁心”而主修身为本,故择而言善;荀子立乎“礼法”而以规范为主,故他择而言恶。
选择性善论还是性恶论,取决于二人在治道上的立场和思考方式。这是一个非常精彩独到的见解。过去不可言说、不可思议的形而上学被现实的治道问题取代了,立足于问题视域而寻找解决方法,这本身既是由经验到本质的思想方式,同时颠覆了以往本质论的立论基础。因为无论孟子还是荀子,其形上基础都不是后世所言由体贴工夫、内在超越所证,而是通过经验中对实际问题的思考和把握而得。这种新的本质论之所以能超越旧的,即在于它能应对瞬息万变的经验世界,能以“知通统类”而“达成宇宙理、万物官的宇宙理想”。而这种理想之所以不能通过孟子的“求放心”得以达到,在于“前提”和“基础”的区分。德性犹如地球,是建构伦理秩序大厦的前提;而礼义法度犹如地基,是大厦的基础。大厦不能建立在或然的前提,而只能在确定的基础上。这个基础,也就是由经验到本质的论述方式,是立足现实问题的立论思路,也是荀子提出性恶的依据。如上节提到的,善恶并非形上领域,而是经验中的价值判断,荀子之所以提性恶,正在于彰显其重基础而轻前提、重经验而轻本质的思路,这与其“隆礼义而杀诗书”的倡导如出一辙,这也正是荀子的问题视域之所在。若非如此浓墨重彩的强调,也许不会引起后世更多的重视;而即使如此强调,亦不能避免被后世轻慢误解多年。如果说,通过上节的论述,我们可以将荀子学说看作堪比孟子的本质论;而对荀子立足治道以论人性这一立论思路的揭示,则揭示了荀子足以颠覆孟子本质论的关键。
问题视域现在得到了越来越多的重视,例如邓曦泽在2010年度连发的三篇《问题、方法与文献——〈论六家要旨〉的启示》(之一、之二、之三)中谈到,探索一种理论或思想方法,立足于问题的视域,寻找解决的方法,并参验方法的效用,这才是任何立论的基础。这种立论的基础源于生存的结构,也就是问题+方法+效用的元结构,这种结构在我们的生活中随处可见,从而成为我们面对任何一种理论的切入方式。而这种生存的结构在黄玉顺那里也得到过阐释,例如对“注生我经”的诠释学见解:
不论作为客观对象、作为被解释文本的历史,还是作为主体、作为解释者的我们,都是被当下的生活所给出的;这种当下生活的一种显现样式,正是所谓“解释”。
主体和对象都在当下的生活中被给出,成为当下生活的显现样式,这即是“解释”作为一种理论的诞生基础。这种理论是由当下的生活际遇给出的,而这种际遇之呈现也就是生活中遇到的各种问题,建立理论也即对问题的解决方式。而将这种问题视域结合荀子思想来看,则与
三、由经验到本质的反思
然而这套运思方式也不免面对着问题。例如,“理”是外在的客观存在,它同时也是“义”的客观方面,当主客合一时,即成为“礼”的依据,旨在达成治道。那么作为客观存在,“理”是不变的,就像类也是不变的,从而“义”也是不变的。如此说来,“礼”如何损益呢?事实上,如孔子的“三代相因,损益可知”,社会规范是随着时间不断变革的,那么这种变化的根源在哪里呢?不可否认,这个问题至今依然是敞开的,本质主义无法回答,经验主义依然无法回答。比如柯雄文也曾无奈的指出,以其道德认识论的视域研究荀子的推类,只不过是将过去的伦理知识与现在环境下的知识连接起来,故具有着反思性的特质。也即是说,对现在问题的解决只能通过过去的知识和方法,可见即使是彻底的经验主义,依然面临着如何创新的问题。当然,我们亦不能期待荀子具有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和眼光。同时,从这个角度也能折射出荀子思想的局限性,即不具有变化的眼光,其礼义之统也缺失了自我更新的方面。在这一点上,
(作者系山东儒学高等研究院博士)